中国式“田园城市”的艰难抉择

“现代田园”的双重理想

当人们在“田园城市”之前，冠以“现代”的时候，其意象往往与两类城市有关。

一类城市是基于传统田园气息＋现代高端服务业、高科技产业的产物。比如，50%城区都是公园和保留地的澳大利亚堪培拉。该城市中心、城郊、周边乡村环状毗邻，众多红白相间的低层别墅掩映于绿茵繁花之间；城市中间大至700公顷的格里芬湖竟然为人工开挖，为这个内陆城市平添了许多灵性，生活富足的众多全球知名软件公司工程师、IT企业专才悠闲地生活与工作于此，宛如凡间仙居；与此相似的，还有拥有波音、微软等顶级公司的美国西雅图；以及因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而使得旅游业和贸易同样发达的意大利威尼斯，甚至不久前还被称为“欧洲阳台”的旅游胜地希腊奥林匹亚等。

另一类城市的情境与著名的霍华德实验有关，它是基于霍氏思唯的对传统工业城市改造的结果。比如，规模迷你、位于伦敦附近的全球第一座田园城市Letch worth，以及源自美国城市理想主义者推动的“瑞本模式”，众多已经现代化的国家曾经为此实验过多个样本。从某种意义上说，吸取了部分田园城市理念的伦敦主城，是霍华德理想的遗产。在伦敦完成工业化之后，一度以“雾都”闻名，在其“后现代”的过程中，伦敦逐步发展成中心城、绿化带、卫星城组成的新伦敦。伦敦模式，代表了现代化进程推动聚集而成的超大型城市在后工业时代向人本关怀的回归。它的代表形态是——卫星城的扩建，城市功能的重新分散；它的精神实质是—— 一座钢筋水泥构建的城堡重新开始亲近绿色和生命。

而在此两类城市之外，作为田园城市的另一类城市读本——比如天然景色非常优美的泰国清迈，古迹众多的印度海德拉巴，甚至兼具自然景色与人文景观、绿意盎然的日本京都，为什么没有被作为“现代”之“田园城市”范本看待呢？即使是前面提到的希腊奥林匹亚，一旦因为经济危机而失去了活力，那么即便它田园与文化交相辉映的景致再美，恐怕也没有人再愿意将其幻化为心目中的“现代田园城市”，这座阳光与爱琴海暖风光临的“欧洲阳台”上，也再难容纳恬然的田园情绪。

因此，当人们谈及“现代”之“田园城市”的时候，内心所纠结的，或者是那些天赐资源优美、经济富裕，而且已经存在的“理想国”，或者是那些理想主义者们在各国城市化运动中曾经竭力想实现的、具有深刻人文关怀，但大多已经失败的“乌托邦”。

人类在进入工业化之后，与“现代田园城市”相关的所有计划，都离不开这两种理想：既让城市如自然的田园一般，继承天赋的美好；同时，又让已经先期“被”现代化、商业化了的城市获得可以闲适、可以多元选择、可以作为心灵牧场的人之居所。

成都的田园城市理想，或者说，中国城市群的田园梦想，也不例外。

城市与田园的悖论

为什么全世界的“田园城市”范本那么少？为什么我们不能将清迈、海a德拉巴，乃至京都当作是“现代田园城市”？

这是因为，“城市”自产生之日起，之所以能够让人们主动或者被动的离开乡村、放弃土地、聚而居之，其本源的动力就在于，这种聚集能够创造更大的市场效率，单位面积和个体都因此能够形成更大的发展动力和市场效用，反过来，这种效用通过“反身性”又促进了城市的扩大和聚集。所以城市，归根结底是市场发展和市场竞争的结果，是社会追求效率，特别是竞争优胜的必然。如果不是这样，一个城市（国家）在市场竞争中就不能战胜具有相似资源禀赋的其它城市，从而落后。

而“田园”究其实是什么呢？人们心目中追求“田园”，不仅仅是因为城市失去了绿地，还是因为生活失去了平衡，巨大、长期、反复的竞争压力，不断增大的社会财富差距，对未来的不确定性，让人们想方设法逃离。但是，今天已经完全不同于100多年前哈代在英国城市化早期撰写《还乡》时的情境，当时的城市还是小众，甚至非主流，有退路可逃。

而今天社会追求效率的动力下，城市无处不在。中国城市的对面，大多数是日益失去选择的、失败气氛笼罩的乡村——大多数人面临的艰难困局是，选择持续进化、在城市立足固然难，选择持续蜕化、回到过去的农村更无可能。

因此，这里面包含着深深的悖论，是“城市”背后的发展冲动、市场竞争压力与“田园”背后的人本回归的纠结，是市场与人本的客观悖论。怎么能让城市在不断发展扩张，效率不断提升的情况下，还能享有更田园的自然环境，甚至能忙里偷闲，在紧绷的社会竞争里给自己一方娴静的心灵空间？这是“现代田园城市”所要面临的最困难的命题，难于低碳，也难于GDP增长。

更何况，我国的大多数城市，比海外的大多数发达国家的城市的人均土地或其它矿产等资源更少，与此同时，现代化程度或者说社会效率更低、环境基础更薄弱，怎么能既追求发展，同时又追求自然环境优美舒适和人文环境友好亲和呢？

这也是成都目前所面临的、中国将来要全面求解的课题。

极速城市化的“不可能三角”？

那么，为什么西雅图能？为什么堪培拉能？说明希望还在。

在一个开放竞争的市场当中，因为竞争的广泛存在，资源禀赋、市场效率、竞争强度是一个“不可能三角”，即，要想降低竞争强度，要么具有更多的资源禀赋、要么具有更高的市场效率。比如，澳大利亚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然美景和矿产资源，澳大利亚的国民无需像日本的国民一样激烈竞争，也能拥有堪培拉式的城市生活；或者，像西雅图一样，有微软、波音这样的全球领先企业，要想人均占有更多的“田园”，就要创造更高的市场效率，当然，也不能在竞争强度上降低太多——只能说相对东京、首尔、芝加哥，或许低一些。

因此，中国整体、中国的大多数城市，其人均资源禀赋都不高，目前人均市场效率也不高，而且市场是开放的，面临的是全球化竞争，降低竞争强度、又想在全球竞争中获得优胜何其难哉？这也是中国过去这些年，只有通过国家高积累、人民“勤劳致富”，才能获得发展的根本动因，因为，过去30年，抛开个别成功个体不计，中国人均资源禀赋和人均效率方面并不占优，除了勤劳、加大竞争强度，获得竞争优胜的选择甚少。

但是如今，当中国的人均资源随着消耗的增大变得更为稀缺的时候，当中国的城市居民已经因为房价高企、竞争激烈、未来不确定而感到普遍焦虑、竞争强度过大成为人们想逃离城市的重要动因的时候，当我们的城居环境到了必须要改善、到了要为此必须付出更高成本的时候，“资源禀赋”并非每座城市的天然财富，而为降低竞争强度放慢发展速度又不可能——故而，在“不可能三角”里，唯一能去改变的就只有“市场效率”。

否则，城市化、或者说大城市化之后，市场并不能自发解决所有问题，比如公平，比如可持续发展，比如理想中的田园心境。

对于处于或曾经处于极速城市化的地区中，墨西哥城、印度新德里、伊朗德黑兰等都已经是特大型城市，但是由于产业没有继续升级的能力而达到“效率极限”，城市规模虽大，但是资源一定的情况下，效率又不能继续提升，城市趋于“僵死了”。在发展停滞的背后，附带的问题也接踵而生——竞争必将导致少数人得利，甚至多输，贫民窟折射出的是城市深层难以解决的痛；而东京、香港、新加坡这些城市，对那些要早起3个小时赶地铁去上班的小白领们，自然绿化和物质水准都可谓理想，但是只留下城市的高效率和残酷竞争，即使有“田园”的风景，距离心灵的田园也可谓天壤。

求解中国式“现代田园城市”

比之美国的西雅图，澳大利亚的堪培拉，中国的“现代田园城市”形态应该如何来构建？

相比依靠优越的自然资源禀赋而生，竞争又不十分激烈的堪培拉模式，西雅图的发展路径或者更有借鉴意义。

西雅图身处竞争非常激烈的美国，能够兼顾“城市”与田园，可以说有更为广泛的意义。西雅图以前主要是木材和捕鱼业，后来以市场效率为核心，把生产力竞争放在首位，为其匹配合理的商业环境，从而吸引高端人才和凝聚高端人才的企业，成为了美国开办企业最佳的城市之一。使之资源与效率之间形成第一个正向循环。

基于产业的成功和市场的高效率，西雅图才有财力和能力去让循环经济在美国乃至全球处于领先位置。比如早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西雅图就建立了40多项循环经济指标，在1998年总垃圾回收率就达44%，多次被评为美国最“健美”的城市。这种自然环境的友好，让90%以上的民众满意，也使得这里更加能吸引高端人才，从而形成第二个正向循环。

因此，西雅图的“田园”是建立在“城市”生产力高效率基础上的，它不仅在航天方面有雇员过万人的波音、计算机领域过万人的微软这样的巨头，实际上还有很多优秀的配套企业，比如2000多家大大小小的软件相关服务商，共同组成一个更好的产业生态。同时，这种人才聚集效应，也让本地的生物信息科学、基因科学、医疗设备、环境工程等高度发达产业形成聚集。该城市生物和医疗技术方面雇员也已近3万。

城市的可持续发展不仅仅是“想如何”，而是最终落实到“能如何实现”，从而再造了一个西雅图。

回到成都的田园梦。无疑，成都与中国的很多大中城市相比，其本身具有的和周围能容纳的自然禀赋非常优秀，已经算名副其实的“天府之国”；同时，成都继承的消费文化、闲适文化也让成都人具有更好的精神满足感。同时拥有这两项财富的成都，开始建设“田园城市”的时候，相比也制定了相似发展规划的其它城市，无疑会更为可行。

但是，这不意味着提升市场效率就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恰恰相反，应该清醒认识到，已有的自然禀赋和闲适文化与市场效率提升之间存在着某种反向性，如何才能获得必然的正相关性？

无疑，以成都为代表的一批中国城市，目前在进行城乡一体化的综合实验，在大力发展信息产业，这些都是提升市场效率的必要举措。然则，什么时候围绕着提升市场效率制定出一整套方案，涵盖高端人才吸引与培养、涵盖政府部门和事业单位转型、涵盖关键技术创新与应用等真正提升市场效率的枢纽，特别是在人均自然禀赋不高的情况下，更加“聚焦”于清除阻碍市场效率提升的制度和非市场化障碍，“开垦”出未来产业的沃土，并落实之，才能真正让“田园城市”摆脱城市、田园的二元悖论，才能真正成为自然美好与人文友好的共荣之地。

于此，成都之探路“现代田园城市”，于中国城市的未来，善莫大焉。